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 Vol. 29 Issue (2): 96-101   PDF (1047 KB)    
论文学翻译中召唤空间的再创造——以《红楼梦》两英译本为例
魏泓    
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安徽 淮北 235000
摘要: 以例证与阐释相结合,通过两个译本之间的对比研究,基于接受美学理论中的召唤结构的概念,对文学翻译中召唤空间的翻译再创造进行了探讨与研究。为了重建原文的召唤空间,译者要透彻把握原文的召唤结构与目标语读者接受水平,注意在选词组句中重构原文的语境、语义场。译者应根据读者审美接受情况来重建或另建原文的召唤空间,可以适度地扩展原文的召唤空间,但要防止召唤空间随意缩小、缺失、变形的情况。
关键词文学翻译     接受美学     召唤结构     召唤空间     《红楼梦》    
Recreation of Appealing Space in the Literature Translation: Take the Two English Versions of Hong Lou Meng for Illustration
WEI Hong    
Foreign Language School,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ibei Anhui 235000, China
Abstract: Based on Appealing Structure in Reception Aesthetics, this paper makes a probe at the recreation of Appealing Space. To recreate the original appealing space, a translator should attach importance to the reconstruction of original context and semantic field in the process of adopting words and organizing sentences by thoroughly grasping the original appealing structure and target-readers reception level. The translator, based on the acceptability of his translation, can rebuild or modify the original appealing space according to readers' reception, appropriately expanding original appealing space, and meanwhile guarding against the occurrence of narrowness, mission or distortion of original appealing space.
Key words: literary translation     reception aesthetics     appealing structure     appealing space     Dream of Red Mansion    

作为“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组成成分,“中国文学走出去”已经进展得沸沸扬扬。不言而喻,文学翻译是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桥梁与纽带,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进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只有通过翻译,中国文学才能进入世界范围内评委与读者的视野。文学翻译需被大力加强。鉴于中西方之间巨大的语言与文化差异,现阶段,要想让中国文学较快地走出去,译者翻译时就要特别注重读者的审美接受。接受美学理论在文学创造中一直影响深远,它的重大贡献在于确立了读者的中心地位。接受美学的理论基础就是召唤结构,它有助于增强文本的艺术效果、激发读者积极参与意义构建。那么,翻译时,译者应以读者接受为目标与标准来重构原文的召唤结构,从而让目标语读者像原语读者一样领略到文中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召唤空间。文献检索可见,讨论召唤结构再创造的文章不胜枚举,但却没有文章专门论述过召唤空间的问题,更没有文章讨论过召唤空间翻译再创造的问题。这里,笔者基于召唤结构的理论,对理论进行移植建构,正式提出召唤空间的概念。召唤空间是原作的魅力所在,这一提法更加强调了读者的接受性;对于读者而言,他们实实在在感知与欣赏到的是召唤空间而不是召唤结构。源于召唤结构辐射而成的召唤空间正是译者在文学翻译中所特别关注的中心内容。接受美学视阈下召唤空间的再创造应是文学翻译中一个重要而永恒的议题。

一、召唤空间 (一)召唤结构

召唤空间一词植根于接受美学文学理论学派,源自于沃尔夫冈·伊瑟尔(Wolfgang Iser)的召唤结构。接受美学理论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期的联邦德国。自诞生以来,就东进西渐,影响深远。此理论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以读者而不是作者为中心。读者不再是被动地获取文本信息而是积极主动地参与到文本意义的创造之中。接受美学就是一个研究读者审美接受的理论。沃尔夫冈·伊瑟尔是接受美学理论的主要创立者之一,他把自己的全部理论建基于文本-读者的交流结构之上,将文本与读者之间的相互召唤、相互作用的中介和调节机制:空白与未定性作为其理论构架的核心。他在20世纪60年代初发表的《文学的召唤结构》在理论界和大学生中都曾引起轰动。伊瑟尔将文本视为一个召唤结构。他认为文学文本通过意义未定性与意义空白来召唤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赋予文本未定性以确定的含义,填补文本中的意义空白。由意义未定性与空白构成的文本的基础结构,就成为一种召唤结构。[1]“文学作品的召唤结构具体体现在文学作品从语言学到心理学的各个结构层次上,最终体现在这些层次结合成的整体结构上;只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说文学作品具有召唤结构。[2]

(二)召唤空间

召唤结构是文本富有召唤性的结构特点,主要由文本的空白与未定性构成。伊瑟尔认为:不确定性是读者参与的基本前提,代表着文本与读者之间最重要的联系手段。[3]230 “他(伊瑟尔)认为所有的文本都设立了许多空白之处,读者必须用其想象去填充。正是在读者与文本之间的相互作用中,产生了美的反应。”[4] “……只有主动的创造性的阅读才会是一种快乐。”[3]190而且,“任何文本中的不确定性都是无尽的。无论我们填补了多少空白,但总有再补白的余地”[5]。可见,空白与未定性是意味深长的无言之语,是一种浓缩着的流动的表达,它能使意义在不断流动中无限生成。文本的召唤结构展开了一个生动、阔大、丰富而又具有创造特点的意味世界,它使作品能真正超越自己,走向无言之美的审美极境。正是文本的召唤结构使文学文本具有了召唤和推动读者参与文学创造、开拓想象空间的可能。召唤结构敞开了一个广阔的召唤空间,留给读者广阔的思考空间和补白天地。它能激发起读者的创造潜能,唤起读者心灵深处的共鸣,带给读者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层次的美感享受。召唤空间是由召唤结构构建起来的含有无尽召唤性的空间,就是召唤结构所辐射出的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语义场、语义空间。召唤空间是一个充满意蕴与魅力的审美空间,更是给读者留有无尽再创造的空间。召唤空间的提法具体、形象、生动,富有动态感、立体感。

文学是以“美”的规律来建造一个艺术世界,让读者在与文本的对话和交流中获得审美快感,得到心灵的净化与人格的升华。文学文本的美感与意蕴,归根结底,源自于它的召唤结构、召唤空间。毫不夸张地说,离开召唤空间,文学便不能被称为“文学”,文本也就失去其内蕴与美感。原文的召唤空间是原文精华之所在,是原作艺术特色的集中体现。

二、文学翻译中召唤空间的再创造

召唤空间的再创造在文学翻译中具有重要的意义。译者要深入把握原文的召唤空间,努力在译文中对其进行重现。同时,译者还要把握目标语读者的接受水平,翻译时以读者的审美接受为导向,努力让读者体味、欣赏到原文的召唤性。但召唤空间的再创造是非常复杂的问题,两方面可能难以同时兼顾。译者要尽力以两方面兼顾为原则,注意用不同的翻译方法来进行适当变通与灵活创造。

(一)基于原文召唤空间的再现创造

如何再创造出原文的召唤空间呢?首先,译者要具备相应的文学修养与审美能力,要能识别出原文的召唤空间。译者要能体会到原作者独运的匠心,体察到原文的空白与未定性,努力重现原文遣词造句的风格与多义、含混的意境以及广阔的阅读与想象空间,从而创造出形神兼备、风姿绰约的译文。其次,译者要想方设法再创造出召唤空间。翻译时,译者要能全面、深透得把握整个文本的语境、召唤性,细心揣摩作者的意图和风格,解读出每个词的内涵意义和辐射意义,然后用类似的目标语来取代源语的表达。翻译是选词的艺术。同样的语词,在不同的作家笔下,通过不同的组合和语境,会赋予他们不同的色彩和不同的生命。译者所选用的语词应象源语一样富有张力、充满活力。另外,译者要在洞悉原文表达风格和原句节奏特点的情况下,善于把语词组合成句子,让语词在组句中辐射成类似源语的上下文与语境。语境和语词是相生相息、相辅相成的。语境是一片沃土,孕育着语词的生命。只有在语境里,语词和句子才会有生命,才会枝繁叶茂。脱离语境,语词就会干巴、枯萎,毫无生趣。语境是构成意义的决定因素。使整个文本、使所有的表达都语境化是重建召唤空间的关键。语词和各种表达在肥沃的语境里生根、发芽、蔓延,辐射成一个语义场,扩展成宏大的召唤空间。在召唤空间里,各种表达和它们的各种意义盘根错节,纵横交错;这些字面意义和潜在意义,言外之意和言内意义交织、缠绕在一起而形成巨大的召唤性。

(二)基于读者接受的灵活创造

在召唤空间的再创造中,译者所要遵循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则是读者接受;译者要以读者接受为目的与标准来进行创造。文学的召唤结构是为读者而设的,文学翻译特别关系到目标语读者的接受情况,因此,译者在选词、组句、重建语境和语义场的同时,要特别注重读者的审美接受程度。文学翻译不只是立足于文本的“后瞻式”翻译,更是关注读者的“前瞻式”翻译。译者心中应时刻装着目标语读者,根据他们的“期待视野”来进行翻译。译者的任务是要调遣目标语所提供的语言手段,着力去建立一个相应的令人咀嚼不尽、回味无穷的阅读、召唤空间。由于英汉语各有自己的规则系统、文化内涵,源语读者和目标语读者各有其不同的文化知识、审美习惯,因此,有时能唤起源语读者召唤性的话语对目标语接受者来说却激不起任何共鸣。为了目标语读者的接受,译者应对原文进行一定程度的再创造。译者在重建原文召唤空间时,可以根据读者需要,对其进行变通处理,适当改变或另建原文的召唤空间。

召唤空间的再创造应以接受者的接受状况为导向。“文学译者的根本任务,就是重建文学原作的语言艺术空间,重塑意义感悟的空间,使译文读者能够通过译文获得与原文读者相同或相近的意义感受和审美情趣。”[6]如何去成功跨越语言和文化的沟壑,既能重建原文的召唤空间又能让目标语读者品味到其中的召唤性?这能充分反映出译者的文学修养、审美眼光和翻译再创造的水平。

三、《红楼梦》中召唤空间的再创造

《红楼梦》是一部富有召唤性的奇书。数百年来,千千万万的读者都在探讨《红楼梦》,但它的深层内涵却远未能被穷尽。王蒙曾赞叹地说:“《红楼梦》是惟一的一部永远读不完,永远可以读,从哪里翻开书页读都可以的书。同样,当然是一部读后想不完回味不完评不完的书。”[7]前言宗璞也曾感叹道:“《红楼梦》是一部挖掘不尽的书,随着时代的变迁,读者的更换,会产生新的内容,新的活力。它本身是无价之宝,又起着聚宝盆的作用,把种种睿思,色色深情聚在周围,发出耀眼的光辉。”[7]前言为什么《红楼梦》一直脍炙人口、长盛不衰呢?原因在于它的艺术品质,归根结底在于它的召唤空间。无论是标题、人名还是对话、述评,无论是细节描写还是宏观概述,无不饱含着耐人寻味的召唤性。对其中无穷无尽的召唤空间,读者会有种种见仁见智的解释,因为每个读者所处的时代,所受的教育,所拥有的性格、气质、世界观、生活经验、艺术感悟等都是各不相同的。《红楼梦》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召唤空间,而且,在大的召唤空间里套着无数小的召唤空间。这些召唤空间盘根错节而又纵横捭阖,构成错综复杂、回味无穷的意味世界。杨译和霍译都着意重现原文的召唤空间。毋庸置疑,在对召唤空间的再创造中,两位大家的译本都很值得推崇,虽然个例有时各有优劣。

(一)两译本召唤空间再创造示例 1.召唤空间的适度延展

(1)通过增译手法

例1.不想忽然如今来了一个薛宝钗,年纪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美丽。人谓黛玉所不及。(《红楼梦》第五回)[8]68

But now Baochai had suddenly appeared on the scene.Although only slightly older,she was such a proper young lady and so charming that most people considered Daiyu inferior to her.In the eyes of the world,of course,everyone has some merits.In the case of Daiyu and Baochai,one was lovely as a flower,the other graceful as a willow,but each charming in her own way,according to her distinctive temperament[9]86.

译文中的斜体语句来自译者的创造,原文是没有的。译者遵循了接受美学理论,考虑到中西方之间巨大的文化差异和西方读者的接受实情,采取了增译手法,目的是为了促进接受者的理解,防止不必要的误解和歧义。在一些人眼中,林黛玉不及薛宝钗。事实上,她们各有优点。宝钗娇艳得像鲜花盛开,而黛玉袅娜得似弱柳扶风。黛玉拥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和魅力。这里,译者再创造的译文有助于拓展原文的召唤空间,激发起应有的召唤性,促使读者去进行合理的联想与想象。

(2)通过改写方法

例2.(凤姐)便笑道:“国舅老爷大喜! ……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抱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摔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红楼梦》第十六回)[8]205

“Congratulations,Imperial kinsman!” She said with a smile,“…Yesterday when the courier gave notice of your arrival,I prepared a humble entertainment to celebrate your homecoming.Will the Imperial Kinsman graciously condescend to take a cup of wine with his handmaid?”

Jialian replied in the same vein: “Madam,you are too kind! I am your most able-eyed and humble servant,ma’am!”[10]263

礼貌正式的客套语“岂敢,岂敢!多承,多承”被译者改译成“Madam,you are too kind! I am your most able-eyed and humble servant,ma’am”,这是个很好的再创造译文。对于原文中的诙谐之处,汉语读者能自然而然地感知到。但由于中西方文化与语言差异,若把原文如实照翻出来的话,英美读者必然难以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于是,为了目标语读者的审美接受,霍克斯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对原文进行了改写创造,其结果适度地扩展了原文的召唤空间,读来非常幽默有趣。

2.召唤空间的缩小

(1)“含蓄”译成“直露”

例3.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好些,便点头叹到:“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有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太急了,不觉红了脸,低下头来。(《红楼梦》第三十四回)[8]449

Version A: Seeing he was now able to open his eyes and talk,Baochai nodded in grief.

“If you’d listened to our advice,this wouldn’t have happened,” she sighed.“Now you’ve not only upset the old lady and your mother;when the rest of us see you like this,our hearts ache too….”

She broke off abruptly,regretting her indiscretion and lung her head with a brush.[9]666

Version B: Bao-chai was relieved to see him with his eyes open and talking again.She shook her head sadly.“If you had listened to what one said,this would never have happened.Everyone is to upset now.It isn’t only Grandmother and Lady Wang,you know.Even…”She checked herself abruptly,regretting that she had allowed her feelings to run away with her,and lowered her head,blushing.[10]614

这个片段构建起情切切意绵绵的召唤空间。“宝玉挨打”之后,宝钗急急忙忙去探视宝玉。她知理大度、顺分入时、城府很深,处处要求自己言谈举止合乎规范。宝玉被打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情感,让她感到非常心痛,可即使在这样的场合她也不会直接敞露心扉,说出不符合自己身份和个性的话来。她那情不自禁、欲言又止的话语“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饱含了深沉的情感。杨译把这句话译成“our hearts ache too…”;也许是担心读者接受水平不够,多译出了一词:“ache”。虽然只加了一词,就仿佛添加了许多东西,因为译者填补了作者有意留下的空白与未确定性。结果,译文不仅使原文的“含蓄”变得“直露”,而且显然不符合宝钗处人做事的个性与风格。相反,霍译含蓄贴切似原文。霍克斯把握了原文的内涵和精神,用地道的译语去译地道的原语。他选用了生动的对等语“checked herself abruptly”“run away with her,and lowered her head,blushing”等,并注意在选词与组句中重构原文的语境与召唤空间。这些重构的句子:“It isn’t only Grandmother and Lady Wang,you know.Even…”等,让宝钗那欲说还羞的神态跃然纸上。霍译象原文一样形神兼备、呼之欲出,读起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使人似乎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同置身于原文所描述的场景之中。

(2)“间接”译成“直接”

例4.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笑叹道:“蠢材,蠢材!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红楼梦》第十九回)[8]625

Version A: “A warm scent ?”He looked puzzled.

Daiyu shook her head with a sigh.How dense you are ! you have jade,and someone else has gold to match it.So don’t you have a warm scent to match her cold scent? [9]323

Version B: For the moment Baoyu was puzzled: “Warm fragrance?”

Daiyu shook her head pityingly.

Don’t be so dense! You have your jade.Somebody has a gold thing to match.Somebody has Cold Fragrance;ergo you must have Warm Fragrance to go with it! [10]351

这个片断描写了宝玉和黛玉之间互相打趣、亲密无间的场面。宝玉天生有玉,宝钗自小就有金锁,他俩仿佛是完美的一对,天赐的“金玉良缘”。这自然会引起黛玉的不快。言为心声,黛玉言谈举止之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她内心的隐情。正巧,宝钗拥有“冷霜”,黛玉于是机警地杜撰出“暖香”一词来打趣宝玉,问他是否有“暖香”去配宝钗的“冷香”。在对话里,黛玉是“间接”问的。正是这种“间接性”才使整个对话含蓄有趣,充满意味,发人深思,耐人寻味。可是,霍克斯把“人家”直接译成了“她”,这就缩小了原文的召唤空间,那么间接的旁敲侧击显然成了公开的指责和嫉妒——这不仅会冲淡原文的召唤性,还会歪曲黛玉的形象。她可能会被读者误认为是个俗气尖酸的女孩,而不是一个超凡脱俗、矜持含蓄的小姐。从接受美学理论的角度来看,霍译更胜一筹,十分贴近于原文,恰到好处地保留了原文的意蕴和召唤性。

3.召唤空间的缺失

例5.薛蟠说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做王八,怎么不伤心呢?”(《红楼梦》第二十八回)[8]384

Version A: “The girls sorrow: She married a queer.” A roar of laughter went up。“What’s so funny?” he demanded.“Is that wrong? Wouldn’t a girl be sad if the man she married insisted on being a bugger?”[9]560—561

Version B:“The girl’s upset: She’s married to a marmoset?”The others greeted this with a roar of laughter.“What are you laughing at?”said Xu Pan.“That’s perfectly reasonable,isn’t it? If a girl was expecting a proper husband and he turned out to be one of them,she’d have cause to be upset,wouldn’t she?”[10]517

众所周知,乌龟在汉语中有两层文化意义:一层与鹤的文化意义相同,表示“长寿”的意思,而另一层是贬义,表示“妻有外遇者”。在表达贬义时,乌龟常以“王八”“忘八”的俗称出现。乌龟作为一个动物词语其概念意义与其英语中的对应词“turtle”相同,但汉语中的两层文化内涵在英语中是缺项。由于语言和文化差异,两位译者的译文都不太理想。杨译仅保留了部分召唤性,而霍译使原文的文化内涵和会话含义荡然无存。对于西方读者来说,乌龟的文化内涵是匪夷所思的,即便他们苦思冥想,也感知不到其中的召唤性。在这种情况下,译者要考虑到目标语读者的前理解,酌情在译文中增补相应的信息,以便让目标语读者达到期待视野的融合、在脑海中构建起类似于原文读者的召唤空间。

4.召唤空间的变形

例6.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嫡亲的孙女儿似的。(《红楼梦》第三回)[8]41

Version A:“Her whole air is so distinguished! She doesn’t take after her father,son-in-law of our Old Ancestress,but looks more like a Jia.”[9]51

Version B: “…And everything about her so distingue! She doesn’t take after your side of the family,Grannie.She’s more like a Jia….”[10]46

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有自己儿子的子女才算是“嫡亲”——一家人,女儿的子女只能算是外戚,不算是一家人。凤姐此番话的目的是为了讨好贾母,同时也表现出她八面玲珑、势利圆滑的性格。王熙凤的话听似简单,却含着丰富的召唤性。霍克斯不了解“嫡亲”一词的文化内涵,把它误译成“She doesn’t take after your side of the family,Grannie.”。其结果,王熙凤的话不仅不能讨好贾母,反而可能会唐突了她。因此,霍克斯此译文没能译出原文的召唤空间,并使其发生了扭曲、变形。相比之下,文化素养极高的杨宪益的译文是颇为精当而巧妙的。考虑到目标语读者可能不了解中国封建宗法文化,译者采用了把会话内含解释给读者的方法。他转换角度翻译,通过黛玉之父同贾母的关系,从另一角度清楚地交代了贾母同黛玉的关系,并将会话内涵传达给读者,从而让目标语读者感知到原文的召唤空间。

(二)两译本召唤空间再创造释例

召唤空间的翻译呼唤着译者高超的创造能力。译者应根据读者接受,尽量重建起类似于原作的召唤空间。译者可以适度改建或延展原作的召唤空间,但要防止召唤空间随意缩小、缺失或变形的情况。综上可见,两位译家的译文是各具特色的。

杨宪益精通中国文化,他多采用“异化”的手法,着力向西方人传播中国文化。他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文学功底,更加注重原文文学价值的再现。杨译对原文的召唤空间有着更为精确而深入的把握,并能在忠实于原文的基础上进行适当的再创造。而作为英国人的霍克斯对原文的文化内涵把握得没有那么透彻,他有时会出现误译的情况。相比之下,霍克斯更侧重于从读者接受的角度来重建或另建原文的召唤空间。张南峰曾说,总括而言,霍译比较倾向可接受性;霍译中的偏离,目的大都在于拉近读者和原文的距离,增强艺术性、戏剧性和娱乐性,从而使译文更加可读。[11]比较而言,霍克斯更清楚本族语读者的接受环境与“隐含的读者”形象,他知道如何根据读者的“前理解”与“期待视野”来进行翻译,来处理翻译中的各种问题。霍克斯曾说:“我所坚持的一个翻译原则是:翻译一切,甚至是双关语。……如果我能把这部中国小说所给与我的快乐中的一部分传递给读者的话,我就没有枉活一世。”[10]46可见,霍克斯本人是很看重读者接受的,他对原文进行再创造的目的是为了顺应英美人的审美与接受习惯。杨宪益的夫人曾说:“我们的灵活性太小了。有一位翻译家,我们非常钦佩,名叫大卫·霍克斯。他就比我们更有创造性。我们太死板,读者不爱看,因为我们偏于直译。”[12]

再现原文的召唤性与唤起读者的可读性有时难以同时兼顾。译者翻译方法的选用与翻译目的有关。其实,杨译与霍译在对召唤空间的再创造方面是各有千秋,难分伯仲的。从基于原文召唤空间的如实再现上,杨译更值得推崇;但基于读者接受上看,霍译更胜一筹。杨译更接近于纽马克的语义翻译,而霍译更接近于交际翻译。文学翻译中召唤空间的再创造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译者可以用不同的翻译方法进行酌情再创造。

四、结语

文学翻译中召唤空间的再创造意义重大。译者能否体会到其中的召唤性,能否重构其中的召唤空间,这关系到整个译文的成败。在召唤空间的再创造中,如何再现原作的召唤性,如何让目标语读者体味到其中的召唤性,并在解读、想象、创造中获得美感享受?这需要译者充分关注译文的可接受性,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的创造性。译者要正确判断译语读者的审美接受情况,透彻把握原文的内容与精神,通过打破原文形式的桎梏,通过选词、组句,在译文中重建一个类似的开放的召唤空间。在这个重建的召唤空间里,读者能够通过译文与作者建立起对话的关系,在阅读与交流中领悟到“意”,品尝到“味”。译者要能让译文真正富有召唤性的灵感,“真有灵感的译文,像投胎重生的灵魂一样,令人觉得是一种‘再创造’”[13]。译者应努力通过再创造让译作成为“转生”的艺术品。召唤空间的再创造是文学翻译的中心内容,多变而复杂,它值得学者们去进行更加深入与系统的研究与探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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